但是,既便如此,甚至在佟生养已经出发了多半夜之后,就在王保保已经开始出城,准备展开对华山攻势的时候,全军上下依然很有微言,士气不振。便在赵过紧急召开的军议上,赴会的诸将多数垂头丧气。
可不是么?
赵过部满打满算,总共还不到万人,王保保却足有胜兵两万,敌人本就占有绝对的上风。还偏要再把最精锐的女真骑兵派出去,接应文华国。和自蹈死路有何区别?就连胡忠也持有反对的意见。
赵过看诸将低迷,忍了火气,问道:“诸公,为、为何都一言不发?还是对本官派佟生养去接应文平章有意见么?有意见,便说出来!”
胡忠的地位比较高,仅次赵过、杨万虎寥寥数人,他也自恃立过不少的功劳,赵过叫说,他便说,跨步出列,说道:“有意见不敢。但是,以末将的看法,左丞大人遣派小平章之举措,确有不妥的地方。”
“你且说来,何处不妥?如何又才能稳妥?”
“文平章部两万余人,悉为骁悍精锐,猛将如云。如郭从龙辈,皆有万人敌之勇。又才从海东来,都是生力军。即便长白山中有鞑子埋伏,也不一定就冲不过来。我军何必分兵前去接应?依末将之见,我军之上策当为凭险据守。等文平章来,然后合力攻打济南。方称稳妥。估计此时小平章还没有抵达长白山,至多走了一半的路。左丞大人若是想要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末将斗胆,请为大人亲传军令,追回小平章。”
附和者甚众。
杨万虎、邓承志、杨行健诸人也在座。同意赵过决策的人只有寥寥几个,他们都是其中之一。杨万虎闻言,勃然大怒,霍地起身,就待要开口斥责。邓承志也是跳起来。不等他两人说话,杨行健瞧了瞧赵过的脸色,伸手将之拉回座位,说道:“听左丞大人训示。”
邓承志虽为邓舍义子,年少,军中最讲资历,他说的话不见得能让人服气。杨万虎是邓舍爱将不假,胡忠诸人却不归他管。杨行健更为文官,没有发言权。要想整合全军的思想,还得看赵过。
赵过拂袖而起,抽剑斫案,奋然变色,说道:“我、我军困顿济南城外两月有余!先是坐视杨、刘血战,不能救。如今济南城池已失,察罕围攻益都甚紧。山东战局之要点,可、可以说全在海东援军的身上。援军过长白山,绝不能有失!‘也不一定就冲不过来’?胡忠,这话你怎么能说的出口!等援军过来?诸位,难道不嫌晚么?
“小平章引精锐骑兵助我,我军又汇合杨将军的本部,战、战至今时,也没能拿下济南!为何?是、是因为鞑子太强么?泰山脚下,高延世、李子繁凭区区两千人,守御阵地至今,半步未曾退过!陈猱头陈元帅,以孤军守孤城,到现在还是稳如泰山!他们面对的敌手,莫、莫非就不是鞑子了么?一样的鞑子!为何我军如此无能?
“是我军不够精锐么?比比高延世、李子繁!比比陈猱头陈元帅!杨将军,你所部号称五衙,是为我海东有名的雄师,难道还比不上他们么?胡忠,你所部本为辽东红巾的精锐,攻城略地,何尝有过败绩?上都、辽阳那样的名城,都被你们打下来了!为何偏顿足济南城下?
“以本官看来,之所以数月来,我军连接败仗,寸功未立,不在敌强,亦不在我弱,唯在诸位不敢死战,心存怯意,为察罕、王保保的虚名所震慑耳!”
他这是在点名骂诸人胆小如鼠。尽管在与王保保的历次交锋中,诸将都尽了全力,这会儿却不免羞惭。人谁无点争胜好强之心?从军之人,争胜之心更盛。没有争胜心,怎么打胜仗?有了争胜心,才有荣誉感。
夜风吹卷帐幕,簌簌作响。帐内十数将校,没一人敢发出一声,尽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静听赵过斥责。
赵过挺身而立,仗剑在手,又慷慨说道:“何况,即便如诸位所请,坐等援军来,不速战速决的话,难、难道察罕就不会给王保保增派援军了么?兵贵用奇,岂在人众?益都尚在鞑子的围困之中,不败保保,如、如何救下益都!主公视吾如鹰犬,吾以诸位为爪牙。现在的形、形势就是这样,该怎么做。你、你们自己决定吧!”
他环顾诸将,又放缓语调,语重心长地说道:“古、古人云:知耻而后勇。我军一败再败,是奇耻大辱!受了一次耻辱,又一次!是想要报仇雪恨,复我光荣。抑或就算死了之后,也还要受尽鞑子的嘲笑。诸公,你、你们自己选择吧!”
谁不是杀人如麻的勇将?军人争的就是一口气。
赵过连连举出高延世、陈猱头等益都派系将校的例子,彻底把海东诸将的血性调动了起来,无不振奋,群情激昂,皆昂首起身,说道:“誓死相报主恩,必要知耻后勇。有前死一尺,无却生一寸。”上下万众一心。
前边战场,王保保的先锋突入了海东阵中,短刃相接,喊声顿起。赵过道:“各归阵地。本官亲组督战队,有退一步者,立斩!”邓承志的伤势还没有全好,也顾不了太多。诸将皆凛然接命,转身自去。
战斗的声音,如火上浇油,越来越激烈。喊杀声震天动地。
山下的道观受到战火的波及,熊熊燃烧。火势又点燃了华山上的枯木,燃烧的火山直冲云天,照的战场亮如白昼,数十里外可见。百余里外的棣州城中,田丰夜不能眠,披衣出院,抬头看天,隐约见南方浓烟滚滚,听云外闷雷,他心有所感,悠悠说道:“雪晴才没几日,又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