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天下的三千道人,井然有序进入第五座天下,其中白玉京占据最多份额,千余人之多,此外玄都观,岁除宫,仙杖派,兵解山等,都是第一流大门派,两三百位道人不等。再下一等的仙家,人数依次递减。可不管出身什么门派,大多都属于青冥天下的正统道官,因为道牒制度,通行天下。
此外还有三千佛门子弟。
以及疯狂涌入第五座天下的流徙难民,开门两年,就已经近千万之多。
元婴修士之下,三教九流皆有,山上修道之人,山下凡俗夫子,鱼龙混杂,经历过劫后余生的大悲大喜,众生百态。
他们分别来自东南桐叶洲和西南扶摇洲,不过扶摇洲和桐叶洲人数极为悬殊,扶摇洲不过是东部沿海地带的迁徙而已,桐叶洲却是举洲逃难。
各有一位大剑仙负责开辟出两道大门。
以剑开门者,剑气长城老剑仙,齐廷济。
文圣一脉,左右。
这两位剑仙,除了负责开门,还要守住大门,不被大妖摧破。
三千道人大致方位在东,白玉京道士已经合力打造出一大片云海,紫气浩荡,降下一场场雨露甘霖,润泽大地。
云海高低不平,一切高出云海的山头,都是白玉京和其他道士的争抢之地。
有些山头,离地不远,有些山头,空有高度,依旧无法高过云海,灵气、运数多寡使然。
白玉京道士按照五城十二楼、各自师门大同小异的授意,尽量拣选相邻的五座山头,篆刻五岳真形图,分别以法宝压胜山头,聚拢灵气。每当五岳生成,就是一个大王朝或是藩属小国的雏形,除此之外,还有妙用,浩浩荡荡的天地灵气,被“拘押”至山岳山头附近,五岳地界内众多隐匿踪迹的天材地宝,往往就会藏掖不住宝光异象,一旦被白玉京道士循着蛛丝马迹,就可以立即将其搜罗,有点类似涸泽而渔的手段,事实上却不损灵气半点,反而还能将零散气数凝为一股股气运,萦绕五岳,或者驱逐到大江大河之中再稳固起来,作为未来山水神灵的府邸选址。
但是玄都观的剑仙一脉,最是让白玉京道人恼火,只占据几座灵气尚可的山头,便开始专门来拆台,做那明摆着损人不利己的勾当,每次只等辛苦篆刻五岳真形图的四幅,玄都观道士这才偷偷画上一幅自家道观的剑仙指路图,五岳图哪怕少了一幅,就算是全废了,临了再去另外选址某座新山岳,何其不易,再者损失之大,不可估量。
因为玄都观剑仙一脉的失心疯举措,使得岁除宫在内几大顶尖仙家,大有意外之喜,纷纷缔结契约,大致圈划出各自地盘,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冲突,一切只为赶在白玉京之前,尽可能多的,将那些拥有洞天福地资质的风水宝地,速速收入囊中。
总之,三千道人,各有各的长远谋划,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
三千僧人位于西方。
扶摇洲逃难之人,涌入北方。
桐叶洲流徙难民,位于南方。
剑气长城剑修占据的那座城池,居中。
宁姚是独自御剑先去的东方,遥遥见到那座道意盎然的紫色云海后,略作思量,她便直接往南而去。
山水迢迢,天地寂寥。
但是咫尺物当中,又多出了两颗古怪头颅。
只是厮杀却远远不止两场。
这当然意味着至今暂未命名的第五座天下,凶险极大。
天门那边,陆沉伸出一根手指,搓着嘴唇,笑眯眯道:“孙道长,如此伤和气,不太合适吧?我回了白玉京,很难跟师兄交待啊。差不多就可以了嘛。我那师兄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发起火来,喜欢不管不顾。到时候他去玄都观,我可劝不住。”
小师弟山青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斜背着那只“斗量”养剑葫的小道童,有些幸灾乐祸,巴不得陆沉跟孙道人相互挠脸。
孙道长愧疚道:“贫道这些徒孙,个个不遵祖师法旨,跟脱缰野马似的,年轻人火气还大,做事情没个分寸,贫道有什么办法,不然坏了规矩,去帮你劝劝,当个和事佬?”
一直竖起耳朵偷听对话的小道童,只觉得这孙道长真是会睁眼说瞎话,自己得好好学一学。以后再遇到那个老秀才,谁骂谁都不知道呢。
孙道长又笑道:“不过陆道友得事先与儒家圣人打好招呼,总不能让贫道坏了不出大门百丈的规矩,毕竟是礼圣亲自与咱们双方订立的规矩,贫道对礼圣还是很敬重的。陆道友你不一样,胆儿肥,还有那么个好师父当天大靠山,可贫道就不巧了,玄都观开山老祖早走了,贫道就是最能打的,真要与人打架输了,找谁哭诉去?”
陆沉无奈道:“小道与那礼圣不太对付,孙道长会不清楚?”
孙道长哈哈笑道:“年纪大了,容易忘事。”
小道童佩服佩服。
山青皱紧眉头。
再这么被玄都观搅和下去,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慢步步慢,二掌教师兄那桩通过第五座天下、凑足五百灵官的谋划,极有可能要比预期往后推移数百年之久。
陆沉抬手摩挲着那顶莲花道冠,笑着安慰这个双脚在地、心却忧天的可爱小师弟,“每一个大大小小的结果,都是万千大道之显化。顺其自然,旁观便是。”
陆沉是真不在乎那些白玉京道士和玄都观剑仙一脉的冲突,但是有些事情,好歹得说上一说,以后回了白玉京或是莲花小洞天,与师兄和师父都能敷衍过去。可在小师弟眼中,事情近在眼前,就是他自己事,说坏不坏,说好却也绝对不好。
陆沉蹦跳了两下,使劲眺望南方,“小臭牛鼻子,你该办正事了。我可以帮你将那枚铁环和养剑葫,一并交给儒家圣人。”
小道童勃然大怒,“陆掌教,你说话给小道爷客气点!”
这个观道观的烧火小道童,在陆沉这边,一直比较守规矩。
他其实自己是半点不怕陆沉的,但是师父去往青冥天下之前,与自己交待了三件事,其中一事,就是不要与陆沉结仇。
再就是取出其中一座藕花福地,搁放在这第五座天下某处,那处地盘,如今暂时尚未有人迹。
桐叶洲有一座雄镇楼,是一棵岁月悠悠的梧桐树,名为镇妖楼,与那镇白泽差不多的意思,读书人做点表面文章罢了。
老观主并未去动镇妖楼的根本,但是没有那枚属于老道人的铁环作为大阵枢纽,就意义不大。所以这其中,可以多出一笔功德买卖来。再加上斗量养剑葫,就是两笔。按照小道童自己的猜测,师父若是不小心与道祖论道,吵输了,好歹还能凭借这两桩功德,让礼圣老爷帮忙说情,师父和自己就可以重返浩然天下,不用留在青冥天下看人脸色。至于师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最后到底会怎么做,小道童无所谓,反正习惯了与师父相依为命。
而陆沉称呼烧火小道童为小牛鼻子,是骂人,一骂骂俩,连他那位上了岁数的师父一并骂了。当徒弟的当然不能忍!
陆沉说道:“小牛鼻子,老观主好不容易为你攒下点香火情,都快被你用完了,悠着点。”
小道童疑惑道:“怎么讲?”
烧火道童一向以观主首徒自居,只是老道人却从不将小家伙视为什么嫡传,这也是人生无奈事。
陆沉笑道:“藕花福地一分为四,将桐叶伞赠送给陈平安,是算准了陈平安的心路脉络,一定会放心不下,肯定要在那边结茅修行,修道观人问心,然后遇上无数对错是非难明的琐碎困局,事如鹅毛,堆积成山,搬迁起来,可比同等重量的搬运山石,要难多了,到最后陈平安就只能发现,修道一事,原来只此本心一物可以照顾好,由大及小,由繁入简,由万变一。到时候的陈平安,还是陈平安,又不是陈平安,因为与老观主成了同道中人,离儒家道路便远了些。你如今随身携带其中一座藕花福地,就是老观主在提醒我,对你要忍着点,让着点。”
小道童点了点头,恍然道:“有点道理。”
孙道长笑道:“一个敢瞎说,一个敢装懂,你们俩倒是绝配。”
陆沉不以为意。
小道童右手探入左边袖子,里边有张梧桐叶。
正是其中一座藕花福地所在。一分为四,老秀才的关门弟子带走一份。一个被观主丢入福地的年轻道士,失去记忆,然后与南苑国京城一位官宦子弟的游学少年,在北晋国相逢,少年当时身边还跟着一头小白猿。
陆抬占据其一。
松籁国俞真意,藕花福地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修道之人。他所在的福地,如今被观主师父带去了莲花小洞天。那个得了道祖一句“小住人间千年,常如童子颜色”天大谶语的俞真意,必然是有大气运傍身的了。小道童都要羡慕几分。
小道童犹豫了半天,从袖子里又摸出一枚铁环,交给为人、做事、言语、修行都不太正经的陆沉。
要知道这个陆沉,可是浩然天下出身,“离经叛道”第一,连那至圣先师都被陆沉在自己书中假借寓言骂过的。
小道童跟老秀才关系是不错,可跟文庙半点不熟,所以不太愿意跟那些印象中古板迂腐的圣人打交道。而且听陆沉说这座天下,古怪不多,但是极大,独自远游,小心被那些古怪当做果腹的口粮。
陆沉手握铁环,双膝微蹲,摆出一个气沉丹田的武把式,然后身形旋转一圈,一脚踩地,一脚翘起,身体前倾,将那铁环使劲丢掷出去,化做一道璀璨虹光,破空去往儒家圣人坐镇天幕处。
小道童伸长脖子,提醒道:“可别丢歪了,害得儒家圣人一通好找。”
孙道长笑呵呵道:“不是应该担心此物砸了儒家圣人一头包吗?读书人最要脸面,到时候文庙追责下来,陆沉丢的铁环,铁环却是你的,所以你跟陆道友各占一半过失,他可以撂挑子跑路,你带着那座福地跑哪里去?”
小道童尴尬干笑道:“不至于不至于。”
使劲瞪着陆沉。
陆沉点头道:“心稳手准,指哪去哪,绝无半点纰漏的可能。”
孙道长点头道:“指哪打哪。”
小道童越来越心虚,看了眼帮自己做事的陆沉,再看了眼帮自己说话的孙道长,有些吃不准。
孙道长摇摇头。
这个烧火道童真是个小傻子。铁环掠空远去,一去千万里之遥,光是那条路线上的遗留气息涟漪,就足够让陆沉更加精准地推衍山河万物了。
这让孙道长很是怀念北俱芦洲遇到的那个陈道友。
那才是个真正愿意动脑子多想事情的,也确实当得起东海老观主的那份长远算计。
遥想当年,山上相逢,双方各自以诚待人,患难之交,关系莫逆,所以才能够好聚好散。
“陈道友,做人要厚道。”
“孙道长,买卖要公道!”
此时孙道长抚须而笑,这般脑子灵光的年轻人,还是很讨喜的嘛。就是所过之路,太过寸草不生了些。好在离别之际,最后一句心诚的“道长道长”,就都补救回来了。
一直沉默的山青突然问道:“小师兄,我想要独自远游,可以吗?”
陆沉一拍额头,苦笑道:“同辈师兄弟,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不在青冥天下,你就走不出百丈之地了?”
孙道长抚须而笑道:“陆道友,可喜可贺啊,找了个好师弟。”
山青朝小师兄和孙道长打了个稽首,然后转身一步跨出百丈外,御风之际,便已经破境跻身玉璞境。
几乎同时,西方一位佛子亦是破境。
陆沉点点头,抖了抖手腕,“还好还好。差点没忍住。”
孙道长微笑道:“陆道友何苦为难自己,下次与贫道说一声便是,一巴掌的事情,谁打不是打。”
小道童忧心忡忡问道:“陆掌教,你怎知我以后要将‘斗量’葫芦暂借文庙?师父亲自施展了障眼法,你又不知桐叶洲之事……”
陆沉笑道:“身居高位,每天无事,可不就是只能胡思乱想,猜东猜西,想南想北。”
小道童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巨大金黄葫芦。
陆沉说道:“这枚斗量,老观主,你,此地圣贤,中土文庙,宝瓶洲绣虎,杨老头,一路辗转,最终是要送到一个姓李的姑娘手上的。”
小道童皱眉道:“又是陆掌教瞎猜的?”
有些舍不得这场离别,哪怕这枚“斗量”最后肯定还会还回来。
陆沉笑道:“有没有想过,七枚养剑葫,最早出自谁手?”
一根藤蔓,结出七枚养剑葫,归根结底,就是浩然天下的某个一。
七条脉络流转,合而为一。
道祖闲来以此观道,与那坐看一池莲花的花开花落,水滴落何处,是同理。
道祖道法通天,却又不会真如何,文庙自然没有理由打断这些扎根浩然天下的脉络。
小道童说道:“当然,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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