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佐酒,影怜从不露面,若有人要见她,宛君自会言语之间将人拦了回去,自然有风雅之人,或者要附庸风雅的人,专程来听琴,影怜的名字,也渐渐在松江府的风月场中传扬开来。
然她并没有忘记,曲艺不过是些微末技,她更想要的是诗文得文人认可。
本地文社几社,取“绝学有再兴之几,而得知几其神义也”之意,而几社士子中“云间三子”最有才名,有“几社六子”为社团的顶梁柱。影怜打听得几社逢三、六、九有会,三月间想必已然开社,影怜便寻思着去会一会。
初九日阳光甚好,暖风熏人,影怜便穿了玉色阑衫戴了福巾,将峨眉扫了一扫变得粗一些,将自己装扮成爽爽利利的俊俏少年模样,出了坐了车子骨碌骨碌的行到府城内的南边,在一个名叫“南园”的园子前下了车,顺着园子的围墙进了一条小巷子,青石路板边缘薄薄一层青苔,小径幽深,少有人行。
往巷子里走了一程,只见路旁一个小小的半旧木门,门前并没有什么人,也不见有什么标记。影怜前后望望,看起来没别的门了,便叩了几下门环。
不多一会,一个总角皂衫的小厮来应门:“你找谁?”
影怜连忙拱手压了嗓子进去道:
“外地游学之士,特来拜会几社诸贤。”
那小厮打开了门:
“你请进吧。”
看来有外来士子拜访是常有的事,影怜递上帖子道:
“多谢多谢!”
影怜抬脚进去,小厮正要关门,却忽然死死抵住,似有人从门外用力在推门!
“小四,你让我进去!”
那小厮道:“李大爷,您回吧,还是按规矩投帖,等徐大爷、陈大爷同意了您再来!”
“小四,我一会儿请你,你让我进去……”
那叫小四的小厮脚上拨拉这一根短粗的棍子抵在门上,手脚并用,推门抵门一气呵成!
影怜虽是意外,却不便询问为何她只递了帖子就能进来,想来几社对待外地游学之士会比较客气些罢!
待小四拍拍手松了一口气,才恭谨的领着影怜过了两道门,便进了一座小小庭院,几点山石几棵老松点缀。转过一座山墙,隐隐见着卷棚下的几间房舍,那小厮指着道:“那里便是了。”
影怜见这小院布置不俗,自己慢步欣赏着,转过山石几间房舍便出现在眼前,中间大厅大敞着门,里头争论之声不绝。影怜走进大厅,只见里面四五张八仙桌,多堆满了笔墨纸砚和书籍,大约十五六人,有着道袍的,有着阑衫的,都或站或坐,围着中间两张桌子,听里面的四五人讲着什么。
影怜在门边一张空桌前坐下,有一小厮过来放了一杯茶,谢过之后便也细听他们的谈论。
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伐无道,乃天之大义,理当为之!”
影怜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是一个少年士子,容颜俊秀有如女子,大约未及弱冠,方巾上缀着一颗玉结子,身上浅金色缂丝团蟒纹曳撒衬得他面如美玉。而此时脸上认真的神色和略带稚气的面庞有些不搭。影怜抿嘴一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诛无道虽为大义,然国力不足之时当韬光养晦,且杨氏历代忠义,从无反叛之事,并非不可教化,就算杨应龙不服教化,或可削夺其权另立其子,为何定要讨伐以至于国库空虚还白白牺牲了数万将士性命,方今天下,南有海盗、红毛之扰攘,北有后金虎狼之忧,与其内斗,何如率王师攘敌于国门之外?”
说话之人眼光奕奕、丰神俊朗,声清如竹却铿锵有力。方巾深衣的儒雅之中散发出逼人的英姿勃勃,双眉有峰犹如即将出鞘之剑,让人过目不忘不自觉被他吸引住眼神。看起来年龄当在二十四五,侃侃谈来,神色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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