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有辩论呢,影怜饶有兴致的听下去。先前那少年脸挣得通红,脖子上的筋都暴出来了,激动得站了起来:
“杨氏杀妻弑母,悖逆人伦,此等人神共弃之人有何教化之处?不思御敌,反倒内筑工事,狼子野心昭然,焉能不除之?”
这时,另一个面色颓唐的士子大摇其头,似乎对这些辩论很不以为然:
“播州之事上下均有过失,在上者无劝勉教化之功,在下者无君父之念,国事如此,辩之何益?”
先前眼光奕奕的士子看起来并不同意这话,向刚才说话的人一拱手:
“子长兄此言大谬。政者,正也!吾等求学数年所为者何?修齐治平一刻不敢忘於心!希望有来日能以所学疗治国疾,行德政于天下,焉能不辩明为政之得失?”
一席话透出拳拳之心,影怜暗自点头赞叹。
旁边又一个着青色道袍面目阔朗的青年摇着扇子加入争论:
“说到为政之得失,上无德政以化民,上行下效,地方官吏也只管自身之利害得失,此一仗之所由,说到底是朝廷的过错!”
虽是唇枪舌剑,他却面露微笑,缓缓说出这段话,倒不像是在辩论。影怜见此人面熟,正是当初在“春茗堂”茶舍所见的同桌儒雅青年,瞬间含笑,心道当日就觉得他必定是几社一员,果然没看走眼。
不过听到这个地步,影怜明白他们是在讲播州杨氏之乱了。
先前在相府曾听相爷与其门生故旧谈及多次,此仗发生在三十年前。
唐末有杨氏家族去往播州守卫疆土,至今已有七百余年,大明封其地为播州宣慰司,最高长官为宣慰使,历代世袭。最后一任宣慰使叫杨应龙,他因宠爱小妾竟将妻子和岳母杀害,其治下部族因杨应龙统治暴掠,原就不服,此番便联名告到皇帝面前。
神宗万历皇帝念及杨氏家族历代守卫边疆之功,并未予以追究。杨应龙却因忌恨告发之人大动兵戈,进而扰乱贵州重庆,地方官员再次上告,恰好此时倭国入侵朝鲜,朝廷便议定让杨氏出兵援朝抗倭将功补过,但杨氏军队还未成行,战争却已结束。
过了几年,倭国第二次入侵朝鲜,朝廷推翻前议,要求杨氏缴纳四万白银的罚金并质子于重庆,由朝廷抗倭。
此事本来已就此了结,不料杨氏于播州四境构筑工事,川贵自然怀疑其有不臣之心,矛盾有激化之势。而此时杨应龙的质子死于重庆,重庆方要求杨交齐之前的四万两白银才允许领尸体,于是杨氏入侵合州、湖广,遂成战争之势。朝廷动用二十万大军,耗费数百万两白银才平复播州之乱。
影怜此时听那激动的少年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躁:
“朝廷之过在于纵容过度,以至于养虎成患,杨氏自恃兵多粮足早有反叛之心,即使当日不叛,后亦必叛,朝廷早该除去!”
那眼光奕奕的士子眉间双峰一蹙,却依旧端坐着岿然不动,掷地有声:
“杨氏守土有责,世代忠义,此事也是事出有因,朝廷未必只能用战争解决,播州富庶,兵精粮足,进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退可以守成于内,值此外敌纷扰之际,不思御外敌反而内战消耗,难道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听他如此说,影怜却不赞同,遂站起来道:
“若不安内,何以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