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村口瞎了眼的王阿婆啊?”她笑了起来,眼睛也弯成了两枚月牙儿,“我小的时候,她摸了摸我的手,说这个丫头命不好的呀。我不相信,我娘说我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怎么会命不好呢?”
“你说……”她扭头,看到面前的少年眼睛湿润润的,仿佛氤氲着泪水。她突然噗嗤一声爽朗地笑出了声:“你哭什么呀,魏清?”
“是不是又有人打你了?”她的手颤巍巍地胡乱摸了摸他的眼睛,她义气冲天地撸起袖子来:“谁打你啊!你告诉我,我,我去帮你报仇!”
魏清认真地看了她许久,突然说:“柳萤。”对面的女子有些困倦了,迷迷瞪瞪地半阖着眼睛,胡乱地应答了一声。
“父亲说你要嫁给甘尚书的儿子……”
“不要嫁给他。”他眼里蕴着千种温柔,“我娶你好吗?”他声音清澈,仿佛是晶石投进了安静的碧湖里,发出清脆又激越的响声。
他问完,看着她的眼神虔诚,却还是不自觉露出一点带着软弱的期待神情。
怎么会有这样谦和,这样真诚的男子呢,他的心莫非是世上最澄澈的宝石做的吗?她弯着嘴角看他,觉得哪里都喜欢。
柳萤突然凑过去,轻轻吻住了他。
这些年身如飘萍,孤身在卑贱黑暗的地狱里行走,在欢场里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唱过一首又一首暧昧婉转的曲子,迎来送往一个又一个衣着锦绣的客人,暖香阁里处处华彩,夜夜灯火不息,夜夜亮如白昼,但她只觉得自己所到之处,所见之人,只有肮脏与泥沼。
他是她这些年里,见过的,唯一的光。
真干净啊,真无暇啊,她真想把这束光牢牢攥在手里,显得自己也好像干净无瑕了一点,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懵懂天真的少女时期,十三四岁,她在院子里玩耍,父亲为她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葡萄藤架,说来年便可以给小满摘葡萄吃了,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母亲呢?母亲在厨房里做晚饭,夕阳染得半边天都是通红的,房子小小的烟囱上升起炊烟,缓缓飘进了云层晚霞里。
这样平和亲切的场景,在她来到暖香阁以后,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一次。她觉得往日的柳萤柳小满,与她离得越来越远,仿佛马上要裹在那些旧日的时光里一起消失了。
但在魏清出现以后,有一天晚上,她又梦到了那时的父母和小院,吹着凉风的夏夜里,天上星辰遍布,她枕在母亲的膝上,母亲给她梳理着头发,说我们小满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孩子,将来,可以找到世上最好的郎君。
就好像是他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劈出了一道光来。
于是那些曾经被阻挡着的过往与希望,也都争先恐后地来了。
可是不行啊。
他这样好,以后会与家世清白脾性温柔贤淑的女子成婚,会有乖巧听话的孩子,定北侯独子,将来就算不能官运亨通居于庙堂高位,也必定能有富贵显达的一生。福泽绵长,岁岁年年。
她早已身在脱不出身的泥潭里,不能因为贪恋这一点点暖,就将岸上朝着她伸出手来的魏清也拉下水来,害他同她一起在这无涯的苦海里煎熬。
这是一个简单的,又缠绵的吻。
分开后,柳萤站起身来,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偶尔的一两声蛙叫与簌簌的风声都停住了,一片寂静的黑夜里,她背对着他,声音清凌凌好像一把透骨凉的冰雪,洒在有些许温热的夜晚,她说:“魏清,你走吧。”
魏清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浇得他有些发懵,他怔在原地,有些无措地开口唤她:“柳……柳萤。”
“没有洛邑的柳萤了。我不久便要成亲。魏清。”她最后喊了一次他的名字,嗓音决绝,说:“走吧,今后,再也不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