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南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章山月的时刻。
姿势错误的睡眠使她在醒来前的数秒已感到脖子僵硬,醒来时她第一反应便是抚上后颈。
睁开眼,车依然在夜色中行驶,林琴南揉着脖子翻下镜板,理了理头发又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然后在黑暗中发现座椅后一张苍白的脸,不禁喊了出来。
边上传来嗤笑,林宁生似乎已经忍了一会儿笑意:“囡囡,你睡得也太熟了,我们放行李上车这么久都没醒。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又流口水又打呼的啊。”
林琴南红了脸,用力地抹了抹嘴角,而后小心地回头跟杨阿姨打招呼。
“小南好啊,你不要听你姑姑乱说,你刚刚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啦。山月,你说对吧?”
“嗯。”这是第一次听到的声音,清冷低沉,却带有善意。
林琴南尴尬笑笑,侧过头从镜子窥视后座的人。
干净的短发,脸孔轮廓瘦削,眼窝很深,路灯光一次次划过他的脸,他坐得端正,静静看着窗外,看着沉稳,黑色帽衫又添了些活泼的少年气。
“这是杨阿姨的儿子。”林宁生补充道。
“你好,我叫章山月。”镜子里的人突然转头透过镜子望向林琴南,她慌张地和上镜板,有些僵硬地回答说:“你好,我是林琴南。”
之后她还常常会想起这个夏夜,并随之浮现出后视镜里少年沉静的侧脸和被她慌乱结束的短暂对视。
翌日,天还没亮林宁生便推开林琴南的房门,却发现她已经在洗漱。
“哟,今天你起得很早哦!”
林琴南有些心虚,“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今天要去杨阿姨那里帮忙?”
“真乖诶你。”林宁生笑着揉揉她的头,便出去准备。
林琴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想起前一天夜里的窘迫模样,不由地挑起自己面孔的毛病。
脸颊有些婴儿肥,皮肤虽然是白的,晒久了却有些雀斑,头发是细软的,却短得稚气没女人味。
翻遍了衣柜只找到一些纯色薄衫,并没有什么时髦衣服,转念又想特意打扮显得奇怪,便挑了一件白色中袖和比较新的浅色牛仔裤匆匆出门。
林家是海边高地上一间白色平房,坐在房间朝海一面的木头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被绿色铺遍的南山和山顶的棕色房子,木头平台下面是一片草地,林宁生在草地上架了一顶奶白色太阳伞,时间久了颜色发黄,配上伞下的藤椅白色坐垫倒是很有种陈旧的美感,一如这座小岛本身。
再往外便是沿海公路,淡季车子很少,大部分时候只能听到海浪撞击礁石的轰响。
货车停在路边,沿着公路一直向南开,半个小时到南山脚下,徒步及驾车上山仅同一条路,两边是蔽日森林,涓流自山顶沿路而下,扑鼻是青草土木气味。
林琴南不上学时最喜欢来这里,这里不像是在海港城市,倒像幼时家附近的小公园。
延路爬到半山有一座亭子,东南角下是泉流交汇处,清亮水声和林间鸟叫相缠,她常常躺在亭子里看书,一直到天黑得看不清字才回家。
很快开到了山顶,石子路尽头是那座棕色小楼,杨阿姨听到车声已经在门口等待。
“可巧诶,我做好早饭你们就到了。”
第一次在日光下仔细看她,林琴南有些知道为什么章山月会长的这么好看了。
素色连衣裙前套着格纹围裙,黑发挽在脑后,眉眼虽有岁月痕迹却依旧唇红齿白,看起来温柔又有活力。
停妥货车,林宁生从车后一样样搬出些必需品:餐具、灶具、纸巾、煤气罐。
两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像小女生一样谈笑着,林琴南站在一边倒是不大自然,只是傻笑。
“对了,小南,听你姑姑说你喜欢看书哦?”
“啊,是挺喜欢的。”
“山月在上面理书呢,你可以去看看啊。”
林琴南有些开心,亦有些紧张,点点头便上了楼。
这座房子她是熟悉的,在他们搬来前是岛上的阅览室,并没有多少藏书,却因为少有人至,成了小孩玩乐的秘密基地。
林琴南放轻脚步走向二层最里面的房间,继而自觉自己有些鬼祟,又清了清嗓子以知会里面的人。
“早。”声音从书架后面传来,林琴南循声望去,章山月从阁楼上探出头,头发有些乱,下巴有些青黑胡渣。
“早。”
“你看了不少小说啊。”他自顾自把堆积的旧书一捆捆拆开翻阅,眼睛没有看着林琴南,她却自顾自紧张起来。
“你怎么知道?”
“我发现这些小说的借书卡上都有你的名字,其他书没有。”
被他记住了名字,林琴南有些雀跃。
“听姑姑说,你在上大学?大学有趣吗?”
“还行,你快高考了吧?好好念书,上大学会轻松一些。”
“不上课的时候,大家都做些什么?”
“做什么的都有,健身的,兼职的,参加社团的也很多。”
“那你喜欢做什么?”
“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不喜欢出门,也不爱运动,看书多一点。”
章山月很健谈,她挺喜欢听他讲话,总是仔仔细细记下来他的回答,后来不多的相处时间里,她总找机会和他讲话,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他口中的大学生活,还是因为单纯喜欢和他相处。
林琴南逐渐发现,在遇到章山月之前,她从未真正理解过什么叫“贫穷是一种浪漫”。
虽然她也是贫穷的,学校里大部分人都不富有,但他们大多普通,穿着一样的校服,完成着老师布置的单一任务,每一天都和前一天相似,除了看书和听音乐,她没有其他可寻求新鲜感的地方。
后来她知道了,书里写的这种浪漫是章山月发黄的白色帆布鞋、松软的黑色背包、翻烂的硬面笔记本和洗得有些变形的白色短袖,还有他慢条斯理说出的朴素哲学。
虽然他没有呆多久,在她终于也放了暑假的第二天就离开小岛去实习了。
但她自以为是了解他的。
她觉得这个人,长得漂亮,生活简单,用度节俭,待人和善,处事认真。
她甚至想着这样子一个人若成了她的男朋友,将会是很好的一件事。
这种模糊的情愫不曾与人分享,但她的变化却是肉眼可见。
接下来的一年里,林宁生不知道林琴南怎么开了窍,突然开始用工学习。
后来竟从一众中等生里脱颖而出,考上了省会排名靠前的S大新闻系。
开学那天,林宁生送林琴南离开海岛,晚上回到空荡的家里,坐在林琴南书桌前面有些感伤,看着玻璃隔板下面压着的照片正要落泪,突然发现混在其中的一小张地图,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花花绿绿的地标之中,有两个点被荧光笔标亮,中间曲曲折折的路由被描红。
仔细一看,这是一张省会的交通路线图,一端是S大,一端是N大。
林宁生皱眉想了想这二者的联系,然后噗嗤笑了。
N大,不就是章山月的学校嘛。
突然的发奋往往是有限度并伴随着很多后遗症的。
比如林琴南本来的计划是考上N大,以学妹身份理所当然地和章山月来往,最后却与N大分数线相距甚远,只能去了离N大最近的S大。
比如林琴南进了学校之后发现自己之前学的东西都成了过眼云烟。
比如她大半个学期都没鼓起勇气或者说找到借口去找章山月。
没想到她的所念所想随即找上门来。
放假前夕,连续通宵复习终于体力不支的林琴南在宿舍发着低烧睡到中午,被自习回来的下铺室友叫醒。
“小南,楼下有个男生找你诶,长得还不错嘛。”
本章节尚未完结,共3页当前第2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