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南蓬头垢面地缩在毛毯里,有气无力地回答:“哪有男生会找我?搞错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你都不社交,上哪认识男生。可他指名道姓说要找你。”
下一秒,林琴南突然清醒,一种可能使她的心脏停跳一拍。
“他还说了什么?”
“还说打你电话没人接,你要不要下去看一眼,他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
林琴南也不记不清接下来的十分钟她做了些什么,可能包括快速刷牙,冷水抹脸,又换了两三套没有本质区别的衣服,然后飞奔下楼。
而他就站在宿舍门口,没有给她一丝徘徊的时间。
看见章山月的瞬间,林琴南才发现自己忘了换鞋,穿着人字拖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她甚至没有自信直视眼前的人,只盯着他脚上的皮鞋,感觉奇怪,再往上看,才发现章山月穿着西装,“你这是?”
“你姑姑说你身体不太舒服,托我来看看你的情况,”然后他发现眼前人疑惑的目光,“抱歉,我下午有个面试,所以穿成这样。”
“等了很久吗?不好意思,我一直在睡觉,我室友回来我才知道。”
“没关系的,没有等多久。”
在林琴南窘迫而沉默的间隙,一个女声从章山月身后不远处传来。
“山月,时间不早了哦?我们得过去了。”
然后伴随着高跟鞋的声音,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到面前。
她时髦,从容,也穿着正装,与他挨上肩膀,这种若有若无而熟悉自然的倚靠透露出亲密。
“这就是那个妹妹吧?”
声音的主人打量着林琴南,而林琴南耳根发烫,思维停滞下来。
“这是陈怀沙,是我的女朋友。”他小幅度地扬了扬手。
最后的字眼使林琴南丧失了表情控制,她甚至感觉到自己额头的青筋隐秘地绷紧了,她强迫自己牵了牵嘴角,也可以说是嘴角颤抖了两下。
林琴南不寻常的反应引起了陈怀沙直觉的猜想,章山月向来很受欢迎,而一个从偏僻地方来的没有亲属关系的妹妹有这样的反应,她心中了然,司空见惯。
“今天耽误了这么久,确实时间来不及了,要不我们先去面试吧?”
陈怀沙紧接着又转向林琴南:“妹妹,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们晚上有个聚餐,结束之后送你回来好吗?”
章山月有些犹豫,“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以出门吗?”
鬼使神差的,原本林琴南可以说晚上有课或有约拒绝这个邀请,却点点头答应下来,她也不知道是想让自己显得大方还是想抓住摆在眼前的渺茫机会。
“我没事,但是那个场合我能去吗?”
见林琴南有些迟疑,陈怀沙接着说:“没关系的,晚上五点你在校门口等好吗?有个朋友在附近你们学校对面的律所实习,他有车,正好能带你过去。”
送走他们之后她才清醒过来,自己去那个场合做什么呢,继续被他们的亲密刺激?把自己的幼稚窘迫摊在他们面前?难不成还想借此机会跟他熟络一些?
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她越来越后悔,现在的自己显然没有做好“参战”的准备,她因为饮食不规律比从前瘦了很多,但因为缺乏运动瘦的又很不健康,熬夜和生病让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而且她显然没有适合的衣服能出席他们的聚会。
拖延到约定时间前夕,她狠了狠心,生疏地化上妆,涂了有点颜色的唇膏,找出来最挑不出问题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从一众运动鞋里挑出一双不那么运动的帆布鞋就出了门。
即将放假,学校里很多人已经回去,校门口挺空荡,一辆黑色吉普显眼地停在传达室边上。
她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去,只试探性地站在路边往驾驶座看。
车窗摇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歪头看她,问道:“是章山月的妹妹吗?”
她点头,难以承认但确实带点殷勤。
“上车吧,我是他同学。”
她先是打开后座的门,发现座位上满满当当地堆着牛皮纸封面的文件。
“坐前面吧,不好意思,后面有点挤。”
于是坐进副驾,车子随即启动。
“我叫郑越钦,你叫?”
“我叫林琴南。”
“琴瑟的琴,南方的南?”
“对,那个……谢谢你带我啊。”
“客气了。”
他说话很周到,但林琴南敏感地察觉到语气里的距离感。
借着对话,林琴南侧头看了看郑越钦。
利落的短发,侧脸在傍晚阳光下轮廓分明,深蓝色衬衫,领带松开了些,袖口挽到手肘,金属表带戴在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腕。
收回目光,林琴南暗想,他和章山月是不一样的,章山月尽管同样学的法律,却不像这样有棱角,他说话前会先以目光表示包容,他习惯体贴,惯于传达温和的善意。
而开车这位,林琴南说不上来,他的气场微妙的让她有些畏惧。
郑越钦第二次见到林琴南是在是在他二十九岁那年。
他记得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子的时候,自己刚实习,对方是个稚气未脱的大一学生,穿着很休闲的衣服,拘谨又小心。
那天的聚会她离开得仓促,大概是没想到聚会地点是会所,而到场的人几乎都穿着正装。
陈怀沙有些刻意地带着她到处介绍,他远远看着也觉尴尬。
后来只从章山月那里听说她家里出了变故,仅剩的亲人也去世了,还得了心理疾病。
这一次见她,他只觉得她看起来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她穿着黑色衬衫,瘦得有些脱形,静静站在章山月的母亲边上陪着,眼睛肿成核桃。
他留到了最后才去跟杨湖告别:“伯母,您节哀,保重身体。”
“越钦,谢谢你帮忙,”杨湖吃力地抬起眼睛,声音透着绝望,“山月从前那些朋友,现在也只有你了。”
“您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
她环视了一圈,又问:“怀沙已经走了?”
“她应该已经上飞机了,我想她也不好受。”
杨湖听了只觉悲凉,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大学时见过杨湖,那时的她打扮精致,优雅活泼,很显年轻,而眼前的妇人接连遭受丈夫殉职、儿子意外的打击,已经不似从前,两鬓生了许多白发,身体有些佝偻,眼里也落寞。
安置妥当后他上了车之后,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打开窗,久违地抽了支烟。
突然,烟雾中,他瞥见后视镜里林琴南走了过来。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掐了烟下车。
林琴南没有回答,突然说:“你换车了,我记得以前坐过你的车。”
“对,怎么了吗?”郑越钦的职业敏感让他感觉到林琴南在做一种生疏的铺垫,就像他遇到过的很多理亏的当事人一样。
“他们说,章山月是去登山的时候意外失足掉下来的,”林琴南低着头,“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怀疑。”
她说得有些急促,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但我觉得这不是意外。”
郑越钦皱眉:“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没有这个习惯,”停车场里很暗,看不清林琴南的表情,“他跟我说过他不喜欢运动,所以他怎么会一个人去登山呢?”
郑越钦怔了怔,沉默地等林琴南的后文。
可她又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你想找个地方聊聊吗?”郑越钦为她打开车门。
“你知道吗,”她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有些已经离开的人总是出现在我梦里,好像想告诉我什么,我只能看见他们在说着什么,可我怎么也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