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才擦黑，府里就点起了灯，透过红色的纱晕出温暖而吉祥的光，仿佛上天在这新禧里会赐予世间的每一个人幸福与和平。正月里总是喜气洋洋的，是新一年的开头，带着雪意融融，一点一点化开在屋檐，天空是深蓝色的，从深蓝到浅紫，焰火接连不断带着一点灰扑扑的感觉，连空气中都是尘嚣的味道，深深吸一口，才发觉这就是人间烟火气。
我独自坐在里屋，支着下颚看着红纱里的烛光，我用手去触摸，软软的，有绵密的质感，微微向里凹，那光便透到手里。
“咳咳…这么一个人坐在屋里头么？”门忽然发出了声响，吱呀一声，随着是沉重的脚步声，我忙转头看向门外，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投下暗灰的淡淡的影子，我猛地一怔，心潮起伏，倏忽低下头，声音夹杂着干涩，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他慢慢踱到屋子里，解下大氅，靠在熏笼边上搓了搓手，才走到我跟前，闷笑道：“灯未必好看么？不看看我？孩子们呢？不在跟前啊？”
“看你！”我抿嘴，却没有笑的意思，他走的时候就已经很瘦了，现在是又瘦又憔悴，还搁我跟前撑着。
“弘暾早先和我说了，带着哥儿几个在那边屋子里预备灯谜，说得自己写才好玩。我给他们送了些小食过去，干珠尔也在那儿呢。珀钗和玉楼就在屋子里吧，带着永宣，她们有她们的趣儿。至于眉似么，刚想喊她来陪我说说话，你就回来了。”
他哭笑不得，“你也不必这么仔细和我说，我就是随意问一问罢了。你原来是要喊了眉似，我以为你在和灯说话。”
“灯能知道什么呢？”我看着桌上的灯，“这不是活物，它只会一直亮啊亮，黑了又亮，旁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比如有些个人，我一直在说啊说，可是他就是不听，我嘱咐他，他也不听。”
“嗯……”他起先还陪着我一同感慨，听到一半就顿住了，他很不服气：“你去问刘胜芳，你去问问他，你看我有没有吃药！”
“吃了。七日的药吃了三日，三顿的药吃了一顿，也算是吃了。”我无奈。
“那自然是算吃了的。总归比不吃要好？”他反驳。
我给他一个白眼。
“你瞧陪你打了好一会子嘴皮子仗，差点忘了正事。”他一拍手，从内襟里拿出一份图纸，就着灯摊开。我看见在微红的光晕下，是一条条蜿蜒的线，上头仔仔细细标注了好些字，他俯身凑近去，道：“你看，这还只是一半儿不到，若是水害不能治了，这田都不能算自个儿的，还能做什么呢？我出了正月，还得出去一次，得拟个折子，将河道疏通了，筑堤开沟渠，如何引水修坝。诸如卫河，永定河，子牙河，淀河在天津大直沽入海，沧景以下，春多险阻，迫在眉睫。看将青县永济河和沧州砖河旧道疏浚，再筑减水坝可否行得通，才不至于伤及民众，如何将此害引为利，还得花大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