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不由抿嘴而笑。
“咦,分明是奴家宽慰官人,怎的倒反过来了?”
“我方才烦什么来着?哦,这福州的官吏将士都对我那个……怎么说。”
“阳奉阴违。”
“对,就是阳奉阴违,烦死了。”刘金锁道:“不能夺兵权,就剿不了匪,更别说海盗了。还有那什么秀王赵与檡,一点风声都没有。”
“陛下不是派遣了官员帮官人吗?”
刘金锁眉头一拧,不满道:“那只狐狸,尾巴快露出来了……”
~~
福州光?坊。
小巷中,两顶轿子在一间小宅院门口停下。
先是下来一个气度雍容的中年人。
而另一顶轿子中下来的,则是福建安抚使、兼知福州事的王刚中。
王刚中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走到宅院门前,扣动了门环。
“笃笃笃。”
“可以说了,
要我见何人?”中年人四下看着,显得十分警惕。
王刚中道:“取天下以后,陛下改制了监察院,废谏院、并台鉴,更名为‘廉政御史台’,于天下各地设立行御史台。以往那些在朝堂上互相攀咬的谏臣,成了纠察地方、镇遏贪污的监察……”
“说重点。”
“一个月前,福建路有位新监察到任,是与刘金锁一道来的。”
“谁?”
“喵。”
小宅院门还未开,里面已传来了猫叫声。
其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名小厮探出头来。
“王安抚有礼了,请。”
“请。”
两人步入小院,正见几只狸猫窜进屋中。
这位新任的福建路监察使喜欢养猫。
再往里走,一人正在堂上看书。
“状元郎好闲情。”王刚中上前,热络地打了招呼。
留梦炎连忙起身,行礼道:“王安抚,这位是……”
他目光看向那气质雍容的中年人,微微一滞之后,似想起了什么来,连忙一揖到地,道:“失礼了。”
“状元郎放心,赵员外过来,只想谈些出海的生意。”
“那就好。”留梦炎恢复了从容,道:“陛下十分支持海贸,我离京之前,他便交代海贸乃重中之重。还有,广州市舶司已经派了海船去寻些作物,适合在福建种植。”
王刚中对什么作物不感兴趣,却还是抚须而笑,道:“那看来,我们是找对人了?”
留梦炎道:“是否找对人,我以诗明志如何?”
“好,难得能听状元郎的诗。”
“这不是我的诗,是闽地流传的一首诗。”
留梦炎彬彬有礼地一笑,看向了那中年人,开口吟诵。
“派接天潢本近亲,更生忠节古无伦。”
“千军守御来闽路,半岁勤王护宋民。”
他已经认出来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一位正是亡宋的秀王赵与檡。
……
南宋能世袭的王爵很少,嗣秀王属其中一支,乃是宋孝宗过继给宋高宗之后,给自己的生父封的一系。
宋亡之时,这一代的秀王赵与檡,正担任浙闽广诸路察访使,身处于福州。
当时,赵昰逃亡温州,召令天下兵马勤王,赵与檡便准备积极响应。可惜的是,没多久消息传来,大宋最后的流亡小朝廷也被灭了。
于是,主政福建的王刚中与赵与檡商议,主张投降。
赵与檡不愿,却也知人心不在宋,大势已去,阻止不了。但他自己却不肯投降,他想去占城国,且说服王刚中暗中帮助他,以作为退路。
他今日与留梦炎提的,也是这点。
“状元郎也知道,大宋三百余年宽待士人,相比于李瑕之严苛,宋室可谓福泽深厚。世间感念大宋恩德者不在少数,且有太多人被李瑕逼迫无门,这些人都需要一条退路。”
“不错。”留梦炎连连点头,似深有体会,指了指自己所住的贫瘠宅院,道:“我赴任福州时,经过湖州。只见不少豪绅大族都被清查了。故而到任后,只敢居住这样的二进院。”
王刚中不由感到口干,显得有些不安。
因江南正在大刀阔斧地查贪腐,他的想法是,能留下最好,但若有万一,就只能带着家产随赵与檡去占城了。
赵与檡往前倾了身子,低声道:“去岁末,我已遣人去占城。只待消息……”
“何必去那天隔一方的蛮夷之地?”留梦炎径直打断了赵与檡的话,侃侃而谈道:“我为大王指一个好去处。”
“何处?”
“琉球。”
“那荒芜之地如何能……”
“诶。”留梦炎摆摆手,道:“大王且听我说,我比大王了解那里。”
~~
一番长谈,宾主尽欢。
两个客人出了留梦炎所住的小宅院。
王刚中回头看了一眼,道:“你看,本是堂堂状元、一国宰执,投降后却只任一路监察,住得如此清贫,他怎可能不心生怨恨?”
“你让我过来太冒险了!”赵与檡不满道:“万一留梦炎命人拿我怎么办?”
王刚中道:“他没这么做,可见他值得信任。”
“你拿我试探他?”
“莫惊,莫惊。”王刚中指了指巷子两边,道:“我早有准备。”
“那就好。”
“是改朝换代了不假,但在福建这样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毕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王刚中道:“何况我们也没想做得太过份。”
正在此时,却有一名小吏匆匆赶到。
“制使,不好了……刘元帅在彰武军与人打起来了!”
彰武军大营,正响起一阵阵呼喝。
“好!好!”
王刚中匆匆赶到,只见营中的空地上已搭了个演武台,士卒们正围着演武台喊叫不已。
“让开,让安抚使过去。”
王刚中挤过士卒,抬头看去,只见是有两人正绕着台子的边缘走动,显然是在对峙。
其中一人乃是彰武军统领李雄。
另一人光着膀子,露出浑身刺青,身材雄壮……却是堂堂提督福建路军务总兵的刘金锁。
“李雄!你好大的胆子,休伤了刘大帅!”
“哪个猢狲在下面喊?!”刘金锁头也不回,喝道:“休聒噪,滚一边去!”
王刚中登时颜面大损,偏不好指责刘金锁没听出他的声音来。
再定眼一看,却见刘金锁手里拿的是根蜡头木枪,身上的刺青却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啊!”
大喝声起,演武台上的两个人已然冲撞到了一处,挥动兵器,虎虎作响。
这边斗得激烈,王刚中却转身往营地走去,招起几名校将问起来。
“怎么回事?”
“刘元帅嫌统领态度不好,又摘不出李统领犯了什么军法,发了火,要与统领比武。”
王刚中心中不由冷笑,暗道刘金锁也就这点本事而已。
~~
“刘金锁?呵,追随陛下最早,长进却最慢。咋咋呼呼,能成什么大事?”
次日,当向留梦炎问起刘金锁之事,得到的便是这样的回答。
王刚中遂道:“我便说,治军岂是这般儿戏。”
“早年间,陛下初到庆符,便是与部将们一一比试,遂得将心。刘金锁东施效颦罢了。”
“哈,怪不得。”
“不必在意那大傻子。”留梦炎道:“我说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赵员外的意思是,等占城的信使回来,再作计议……”
留梦炎轻呵一声,道:“无怪乎大宋亡了。”
“状元郎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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