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大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仁儿一阵发烫,那一瞬间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叫什么,正在干什么。
实际上他现在躺在一个破旧的木板床上,穿着粗布马甲和短裤,瞪大的眼睛直勾勾正盯着房梁上挂着的一排鱼干,有黄花鱼、海鲈鱼、石斑鱼,大小各异,干巴巴、瘪皱着,散发出阵阵咸腥的味道。他奇怪自己怎么会瞬间认出那些近海鱼的种类,要知道以前生在内陆,根本没吃过几次鱼,还都是河鱼。
床板太硬,吴老大觉得背有些酸痛,便坐了起来。
突然,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涌入脑袋里,钱七七,吴老大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七七,只因为出生在七月七日,到今年已经是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
然后记忆如潮水一般迎面扑来,又如一团乱麻般纠葛在一起,让吴老大,或者说钱七七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一个叫吴老大的人进入了钱七七的身体;还是一个叫钱七七的人突然多出了一个叫吴老大的人的完整记忆。他抱着脑袋好一顿揉捏,直到思绪终于渐渐平静,事情才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钱七七,生长在中原沿海的一个穷苦渔民。母亲在自己十一岁那年的腊月里染了风寒,因为舍不得花钱拖了好久,直到真的不行了,才急忙忙请来郎中,最后钱是一分没少花,还多搭上了一整套漂亮的寿衣和一整副好棺椁,借债买的。父亲说老婆跟自己苦了一辈子,临走了怎么的也得给弄一次风光的,不然良心就是叫狗吃了。钱七七明白,那是因为一开始父亲说的一句话:
“找什么郎中,挺挺就好了。”
对穷人来说,良心这玩意儿真的是一件奢侈品。钱七七的父亲怀着这份儿愧疚,欠下了这笔对他来说的巨额外债,没日没夜地干,还是用了整整两年才还清,因为盐场的老爷借钱可是有利息的。
钱七七的父亲,那两年把身体干跨了,偶尔会不自知的昏厥过去。
在钱七七十五岁那年的某一天,是老何头拉着父亲的渔船回来的,父亲的尸体正躺在船舱里。这个晒得跟煤球一般黑、骨瘦嶙峋的老人,站在海边刚刚没过脚脖子的浪花里,执拗地让钱七七过去,然后把渔船的缆绳塞到他手里,抹着眼泪用极其少见的温柔语气对他说:
“孩儿啊,你爹被海鬼卷了,命救不回来了,渔船和他的尸首,你收好,啊。”
那天钱七七一滴眼泪都没掉,就是害怕,怕得要死,怕到忘了哭。
钱七七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没良心,因为他没能给父亲弄一身好寿衣和一副好棺材,就像他父亲送他母亲那样风光。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是钱七七不像他爹,他也去借钱了,只是没人借债给他,因为没人会把钱借给收不回来本钱的穷孩子,甭管利息有多高。
于是,只弄了卷草席把尸体一裹,钱七七在几个渔民的帮助下,到母亲的坟边儿上挖了一个不深的坑,便把父亲草草埋了,最后烧了点纸钱儿,算是聊胜于无。
那天,钱七七跟弟弟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的。
“弟弟?我特娘的还有个弟弟?”
钱七七坐在床板上,回忆起这些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己的往事,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直到想起还有个弟弟,他才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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